读初中时,我长上了一小撮别人不喜欢自己也很不中意的胡子,所以照镜子时,瞅着胡子,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担心一旦被那些脸蛋漂亮的女生瞧见,会躺在一边笑我,总想把这一撮胡子用刀剪掉,又担心胡子剪过后会长得愈长愈粗,特别顾虑的是那些快嘴利舌的女生站在一角,漫不经心地议论我是“小白脸”,终不敢冒然下手。后来听说有一种药剂,只要一抹,胡子就会全部脱掉并永远不再生长,便悄悄地向理发师傅打听,哪里有这种药卖,他们告诉我说香水就有这种功效。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最闻不惯香水味,偶尔有洒过香水的女人打我面前经过,我也紧张得怪不舒服。不知道理发师傅在玩我,信以为真,但最后还是没有用香水那玩意一试。正因为如此,所以到现在我仍害怕女人正面瞧我。 好在这一小撮胡子后来好几年都不怎么起眼,我心里稍稍有了慰藉,心里惴惴不安的程度也渐渐减轻。这样直到我参加工作时,胡子的长势突然快了起来,又长,又浓,又黑,又硬。 我最初的工作是在一所中学任教,刚走上工作岗位,我想知道学生对我这位新老师的印象,便命题《新来的老师》叫学生作文,结果使我大吃一惊:全班五十多个学生几乎都对我的胡子从不同的角度作了各具特色的刻划。有个学生这样写道:“新来的老师穿着很朴素,脸上总带着微笑,说着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和同学们在一起,俨然一位与我们同龄的学生。他头发自然在梳着,鼻梁正中长着一颗黑痣,眼神里藏着慈祥、和蔼与深邃。特别是他鼻梁下面那一溜与众不同的胡子,颇具幽默感,极富表现力和诱感力,使我不自觉地想起了长有胡子的鲁迅、契诃夫,我仿佛看见了他做事严肃认真的表情……”看着学生对我这一小撮胡子善意而生动的描绘,我心里漾起了一种自豪感,久而久之,对自己这一溜胡子发出许多感情来,舍得剪去。 我的恋爱史上,有这样两段插曲。 一天,我经人介绍,去会一位姑娘,事后姑娘托人转告我,说我胡子这么长,肯定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她不愿与一个老光棍交朋友。其实,在当时,我才十九岁。我知道这是我这一撮胡子给她的错觉。 过了一段时间,别人又给我介绍了一位姑娘,这次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事先理了发,修了面,把胡子刮得一干二净,穿了一套新,才去与姑娘见面,言辞谨慎,举止小心,可结果更糟,这个姑娘后来托人告诉我,说我一副小白脸相,看起来很不成熟,既不会抽烟,又不会喝酒,没有多少男子汉气概。 从此以后,我更害怕被年轻的姑娘正面瞧着,实在避不开也尽量不让她们看得太过仔细,特别防止她们把我嘴畔的胡子盯得太过透彻。那天,我几乎是舍痛割爱,我剪掉了具有十多年长龄的从来舍不得剪去的胡子后,走进相馆留下了永恒的纪念,并在相片后面工整地题写了几个字:“别了,我亲爱的胡子!” 晚上,我独坐案前,心绪澎湃,从胡子想到了人生与世界,理想与爱情,真实与虚假,自然与藻饰,误会与理解,写了一首题为《别了,我亲爱的胡子》的长诗。时值一位远方的诗友约我写几首诗,为了不使爱诗的人们骂我亵渎了缪斯的圣洁,取“胡子”二字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我把这首诗的题目改为《别了,我亲爱的H·Z》,连同其她五首诗一并寄给了我的那位朋友。后来这六首小诗一字不改地编进了诗集《午夜的蝴蝶》,没有想到居然受到了那么多朋友的喜爱。 对镜一瞥,刚剪去不久的胡子又茂盛了起来,又长,又浓,又黑,又硬。我想这如同我的关于胡子的故事一样充满沿沿不断的新鲜的话题,常使我潜心而悟。对女人目光的那种惶恐心里虽然依然存在,可是惴惴不安的心理却早已荡然无存。 我又吟起了《别了,我亲爱的H·Z》! 1996年11月20日于西溪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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