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又想抽烟,又想喝酒,又想与你彻夜长谈。但是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愿望。 一直想写一篇纪念你的文章,但总是提起笔又搁下。人就是怪,不知不觉地就会沉浸在一片伤感之中。 这几年,我和曾经是你的同事、你的朋友、你的学生的人聚在一起,总在不轻意中又谈到你,叹息你英年早逝太突然地永别了我们。我也先后读到几位朋友撰写的关于你的几篇怀念文字,作为我曾经的老师和你曾经的学生,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却是愈来愈清晰。 我曾经想,从小学到初中到师范到大专、大学到进修研究生课程,亲自给我授过课的老师不下五十人,我为什么唯独对你这样情深意浓呢? 那时,你大学刚毕业分配到我就读的岳池师范任教,年龄仅大我五岁。我对给我授课的教师一向很挑剔,但我却很喜欢听你讲课。或者说,我比较佩服你的才华和作为。你知识面广,讲课很有技巧,旁征博引,异趣横生,妙语连珠,口若悬河,把《文选和写作》讲得趣味无穷。如果说有时我在课桌旁边开小差,那一定是我在握着钢笔在默默地模仿你写在黑板上的那一手漂亮的粉笔字。 我在师范校学习的那三年的时间里,你当了我三年的任课教师和两年的班主任,我因有幸被同学们推选为“班长”而与你接触更为密切。你总是放心地让我这个来自农村的由同学公开选举出来的班长自作主张地开展班务活动,使我的各项能力得到了很大提高。在学与教的过程中,一个班长与一个班主任的这种融洽和默契,并不是所有的学生和他(她)的老师都能抵达的。 就因为这种班主任和班长的关系,我对你的学识、爱好、为人与品行有了较多的接触和了解,并一直相处得很好。空闲时,你常邀我到你的居室小坐,天南地北,无话不谈。我们都酷好文学,所以谈起文学总是臭味相投,从先秦散文到唐诗宋词元曲到现代文学到当代文坛到世界名著,一起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我一直敬你为恩师,你却总是视我为朋友。 转眼三年学习结束,轮到彼此分手的时候。离校的前一天,你邀我到县城一家酒楼畅饮。此时,我已深深地感受到我们彼此都在深情地眷念并为对方祝福。送我离校时,你曾语重心长地说,我可能会是你教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并说我是你唯一当朋友看的学生,并书写了一句“以勤奋,谱写一部新的命运交响曲——追求”馈赠于我。 走上工作岗位后我曾经给你致函,告诉我毕业后的去向,但之后因为各种瞎忙只是偶或给你写过一些短信,倒是好多次读到你寄来的热情洋溢的信和你发表在报刊的诗歌、散文作品,至今我还能吟出你创作的《别》、《小桥瀑布》、《老了,我的风景》、《跳出风景倒地作揖》等诗作里那些情趣盎然的诗句。 尽管我任教的学校条件不算太差,但现实与我当初在校读书时的想象差距甚大。读书、弹琴和写作便成了我工作之余消遣和发泄的方式。很快,我便从抑郁中摆脱出来,在教学、读书、创作中寻找到了一种乐趣和境界。 为了引导在校的学生珍惜春光,好好学习,健康成长,在你与另外一位老师的精心策划下,1989年5月3日,母校岳池师范邀请我回校作了一次“校友成才报告”。对已有80多年建校历史的把昔日的学生请回母校作报告的岳池师范来说,我是开先河的也是唯一的学生。当时正值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煽动下的全国大中学生学潮处于白热化时期,你把一个在边远山区辛勤教学、潜心写作,在教学和文艺创作有一点小成就的我邀请回母校给学习情绪低落、在人生十字路口踟蹰徘徊的师弟师妹们谈学习、谈青春、谈理想、谈未来、谈成长,用心是多么的良苦啊!那天晚上,你特别邀请了几位当年给我授过课的老师和我当初一起在你手下求学的同学到你简陋而不失典雅的家里,用你家中陈放的最久最好的酒和最鲜最贵的菜来款待我这位被你视为朋友的学生,你说你非常高兴自己的学生不孚你的期望,有了才华,有了名气,你说你当年的眼光没有出错。 那天晚上,我们忘情地吃饭、抽烟、喝酒、吟诗、谈命运,很认真,很诚挚,也很投入,直至次日凌晨。此时,我们都已酩酊大醉了。后来,你来信告诉我那次成才报告会对校友们的震动和启发,告诉我学习风气的空前好转,告诉我有许多热爱文学的师弟师妹们在学习之余,也勤奋地用笔墨抒写他们的校园生活。 之后,我通过公开考试调进了某市级机关,两个月后又下派到某乡镇挂职锻炼。你也在那次聚会不久,举家外迁,调进了某地区教育电视台从事记者、编辑工作。1993年12月,正欲举家南迁的我专程从广州回来看你,正缠身于人大、政协会的你喜出望外,匆匆忙完手中的要急的事后即请假一直陪着我,把妻小打发到邻居家去睡,与我抵足长谈,通宵达旦。喝你珍藏的精品老窖,吸我从广东空运回川的广东香烟,在朋友似的接待里更有恩师似的一种关怀和欣喜。我们相约,来年一起走一趟深圳、珠海,一起去一回海口、厦门,一起游一次香港、澳门、新马泰,你还说要亲自为我组织和策划我的作品研讨会。 没有想到的是,此次相见却成了我们的永别,不能兑现的相约成了我今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三个月后,对身体一直很自信的你被癌症夺去了生命,年仅32岁。我,与你的其他学生、同事、亲友无不摇首叹惋:“唐伟,32岁,太可惜了。” 在你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心情一直高兴不起来,做事打不起精神,几乎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动笔写过一诗一文。有一天,我立于案前翻看旧书,偶然从书页里掉下曾经因你写下的几句诗话,我便想,失去良师与失去益友是多么地伤感。 友人告诉我另一个友人去了 友人告诉我该为亡友写首诗 我便走到很久的时间里去 然后从很远的地方踱回来 把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集合在一起 为亡友而哀 这使我常新鲜地看人 就像一位古人横看岭侧观峰 英勇与懦弱 伟大与渺小 漂亮与丑陋 抗争与堕落 生存与消亡 都系人有但不是人皆有之 都系人为但不是人皆为之 就如一个充满活力的生命 与一团淤泥 我不知道这种思想前人是否有过 也许这也是一种创造性的思维 并且使人发笑 于是我又想到亡友 想到亡友之死 想到亡友曾骄傲地活着 想到曾与亡友一起写诗和为亡友写诗 最后什么也没有写 产生了一种思想 今夜,在我奔波的这座城市的一间小屋里,我又想抽烟,又想喝酒,又想与你彻夜长谈。我静静地坐着。我的案沿又堆放了一本署着我的姓名的新书,你知道吗,老师? 1996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于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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